徐栩漫粒(接稿版)

亚斯米那,在老去前,你都不会幸福

【埔中】回忆(3)

我还记得一九二五年的时候,三月十二日,孙先生去世了。消息传到我这已是下午,我记得那天我站在屋前的树下,凝望了很久的落日。那一天的落日很温和,用眼睛直视并不大痛,而我就那样盯着它,直盯到眼睛都痛起来,然后泪水流出来,淌在我脸上。孙诚赶到时见到的我就是这样一副模样。我站着,我流着泪,我不听他如何一声声叫我的名字,只是说:

“你来了。”

他走近我。

“你走吧。”我轻轻地说,推开他的手,“只疑松动要来扶。以手推松,曰去。”

可他站在那。尽管没有看向他,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站在那儿。

“你走啊!”我压低声音,咬牙说道。

他没有走,他走上前来,抱住了我:“我知道的。我知道。”

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,我却一动不动,只是颤抖着。

我想起早上我还同他在校园里种了一棵玉兰树,那时我们笑语欢声。谁知道那会儿,在北京,正举行着先生的葬礼。

我真是可笑。

“哥,你说,我们能去看先生吗?”我终于也抱住他,埋在他肩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。

“当然。”他说,手指抚摸着我发间,“当然。我陪你去。我陪你。”

“嗯。”我抱紧了他。

 

一九三八年。

十月二十日。

“先生,明天我们就要走了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“您不去收拾些什么吗?”

“我会的。”孙笃行瞟了那位学生一眼,搁下笔,“你也去准备吧。”

学生出去后,孙笃行才长长叹了口气,抬头看向窗外,天色尚未晚。明天,我就要离开这里。明天就要去云南。他低下头,微光落在地上,他想:最后一次去看那棵玉兰吧。

孙笃行找到孙诚时,孙诚正蹲在玉兰树下,拎着一个水壶。见他背对着自己,孙笃行悄悄地靠近他,猛地遮住他的眼睛:“猜猜我是谁?”

“你来了。”孙诚淡淡地说着,搁下手中的水壶。

孙笃行松开手,看见孙诚站起身来,转身面对着他。他注意到孙诚脸上的几道伤疤,想伸出手去触碰,却被孙诚握住了手。

“别碰。”他听见孙诚说,目光偏移开。

“痛吗?”

“不痛。”

“哥。”孙笃行握住孙诚的手,低着头说,“明天,我要走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广州快要沦陷了。我知道你不得不走。

“哥。”孙笃行松开手,“珍重。”

“你也是。”孙诚目视着他,“等我击退敌人的那天。”

“嗯。”他离开了。

在孙笃行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上前,孙诚朝着他的方向,行了一个军礼。

 

我们去了南京。在中山陵。

那时是一九三零年。先生的陵园刚在去年建成。遗体按照他的遗愿送到了这里安葬。可惜先生的遗容却是不能瞻仰了。

从牌坊到祭堂,石阶很长,周围绿树蓊郁。石缝间长了小小的青苔。

那天天很晴朗,走在石阶上,感觉仿佛很漫长。我在心里不停地说着:“先生,我来晚了。”刚开始走时,每走一级台阶,我的腿都经不住地颤抖着,好像它不属于我那样。其实整个人都在发抖,走着走着,总觉得下一秒也许就倒下了。但是孙诚在旁边,我不想在他面前示弱或倒下,我不想受他照顾。走得久了,终于恢复如常了。

我不时会朝他那瞥去几眼,他的眼睛直视着前方,始终以一种军人的姿态行走着,有一种说不出的刚毅。我想,他可能是想让先生看见他最好的模样,那么我,也应该让先生看见我可以照顾好自己,并且,能去保护我身边的人。

“就要见到先生了。”我忽然听到他说。

“嗯。”我应道,敛回了目光,低下头注视着脚下的石板。

我们没再说话,一直沉默着到了祭堂前。

先生的像在祭堂正中间。我们向先生鞠了一躬。

“先生,我来晚了。”我直起身,仰望着先生的面容,尽管那石像洁白,我却觉得他承载着先生的英灵,“我知道您累了,所以才要睡。您倦了,所以才不愿醒。但是,您未尽的愿望,由我们来实现;您未尽的事业,我们来继承。还请您,放心。”我低下头,强忍着眼眶中弥漫的泪,偶尔一眨眼时,好像有一滴落了。

“先生,”我听见孙诚铿锵的声音,他行了个军礼,“孙诚定会让您看见您心中的中国。苟利国家生死以,岂因祸福避趋之!”

他那时的声音,直到从祭堂出来,似乎仍会在我的耳边响起。

先生,您未尽的事业,就交给我和孙诚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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